阳光下

JOKEEEE

我没有睡去

在永恒的勿忘我花的蓝色里,他梦见了那架白色的钢琴,从大敞的窗户里飘来的金雀花香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金色粒子。让人奇怪的是,他见到的埃利奥特的脸异样的清晰,从那些金色粒子中被温柔地分离开,从死寂的阿嵬茨的夜里,从一潭黑色红色的水中磁带倒带一样浮起来,就这样非常鲜明地坐在他旁边。那时候埃利奥特的鬓发有些长了,在阳光下灿灿地反光。他听得见埃利奥特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,看见少年人眼睛里的蓝色汹涌如海洋。埃利奥特的脸颊在柔软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虚幻,仿佛才刚刚被世界从喉咙里吐回来。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幻影。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,平静的,冷淡的,是里奥从来没有见过的淡白色般的神态。看见埃利奥特的年轻的眼睛,里奥的血管里好像有花在生长,藤蔓千姿万扯,涩涩地疼,还有些颇年不见的感触感。他的指尖有些发软,心口的血长出了眼睛,盯着埃利奥特的脸久久僵滞,惹得整个心脏都是钝而酸的(甘之如饴的)疼痛。里奥手指游走在黑白键盘上的动作也有些僵硬,比起埃利奥特那永恒不变的干净指法来说,现实和虚幻还是暴露无疑。听我说,埃利奥特,奈特雷伊家的小少爷,高贵的,别扭的,温柔的可靠的埃利奥特……这只是里奥的想法,和格连没有关系。里奥在内心这样思索嘀咕。

里奥停止了弹奏,像五十年前一样顺从地坐在埃利奥特旁边。那或许是他心里存活这么久的海市蜃楼,当时……“哪怕是张开眼睛一瞬间也好啊,埃利奥特。”他这么荒唐的,无路可走地,悲哀地祈求着,伏在埃利奥特血肉模糊的半死尸体上和一大摊触目惊心的血迹里,鼻尖是埃利奥特冷冰冰的黑色衣服,还有难闻的血腥味。蛋胖死掉了,化成纷纷扬扬的黑色的破败的灰烬,这灰烬飘得到处都是,里奥的眼睛注视着埃利奥特,最终化成喉咙里咯血的哀鸣。窗外的阳光是热的,粘稠的,可是埃利奥特是死的,冷的。里奥凝视着埃利奥特。虽然他的手已经停下,但是蕾西的曲调仍然在继续,他看见从埃利奥特的体内开出了五彩斑斓,或者是说过于金黄的花,这些花开得到处都是,转眼就是二十年,震撼地让里奥有些想落泪的冲动。他们以前曾管它叫做:生命。纷纷扰扰的。当然了,埃利奥特无处不在,他内心这样想着。他向埃利奥特探过身去,他看见埃利奥特的眼睛里有他的影子。在埃利奥特的眼睛里什么都是蓝色的,蓝色的是天空、蓝色的是海洋、蓝色的是远方勿忘我和天空交染的地平线,蓝色的还有我。里奥这样默想着。只要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,只要想起我居然也在这个人的眼睛里,和天山水共有一席之地,很不可思议的,就有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。

金雀花的香味越来越浓了,里奥久久地凝视着埃利奥特,他在等着这个温柔的鬼影来面对他。他等了埃利奥特几十年,等他从幻影之中前来见他,等他还像以前一样,皱起眉头说一些正经的傻话。钢琴曲始终没有完,等待的时间越长,里奥的年轻时代居然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。他盯着波纹花纹的白色墙壁,想起穿着白色燕尾服的埃利奥特,总是很喜欢把手插进裤兜里,那时候埃利奥特是多喜欢猫啊。或许不只是埃利奥特,他还想起了金色的奥兹和白色的布莱克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四大贵族家的陈年旧事已经尘埃落尽,几乎不再提起。只有埃利奥特,揉杂在里奥对过去的漫长的回忆里,无处不在无可厚非。阳光渐渐地越发粘稠,蕾西的曲调已经接近尾声。里奥看着白色墙壁上映起的埃利奥特的专注的影子……“埃利奥特。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,不、甚至说是几乎听不见。里奥垂下头,保持了再一次的沉默。他忽然很渴望读书,把和过去之后一丝相像的影子牢牢地抓在手里,那是有你的过去。以前,他的声音很少被听见,他也固执地不愿去说。

在埃利奥特(的鬼影)听见他并转过头的下一刻,他叹了口气,还真是……怀念的感觉。里奥抬起头,注视着埃利奥特的眼睛。他眼里一片海,但他还不肯蓝。埃利奥特结束了最后一个小节的音符,万物都归于寂静。好像是得到了一个邀请函,里奥向埃利奥特无限地凑近去,吻他的眼睑,吻他的嘴唇,并抚摸着他的过长的鬓发。埃利奥特的嘴唇是温暖的,和他周身苍白的配色并不相同。里奥不是那种一时冲动,会热血上头的人,但他觉得这时应该这样做。是啊,埃利奥特。死去的埃利奥特和活着的埃利奥特,两种埃利奥特都总能听见他。里奥亲吻着埃利奥特,久久地,耐心地,温柔地,他的所有的话都是言外之意。他们的亲吻之中半点也不含性的意味,只是说……“抱歉,里奥。”这句话在里奥的脑子里徘徊了太多年,压得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越发的冷静,沉默并矛盾。他此刻知道埃利奥特就在这里,坐在这里,被他用手紧紧的拥抱着,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,里奥手下埃利奥特的头发柔软而纤长,他听见了埃利奥特的心跳,当他低下头的时候,感觉得到他自己的血液迸流的声音。像溺死者渴岸,冻死者渴火。埃利奥特是漫长黑夜里行路者的一道光。他们倒在钢琴上,发出一长串杂乱的响声。里奥觉得自己有点不清醒,他有点冷,但是埃利奥特的嘴唇竟然会如此的温暖。他们交换彼此的气息,是里奥个人单方面的紊乱和难见的手足无措。他太久没有和别人接过吻,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示他内心的一腔发酵体。他尝到了血腥味,无比真实,但他浅尝辄止,不再前行。里奥闭上眼睛,他离开了埃利奥特。

而埃利奥特只是静坐在那里,长久的,不变地凝视着他。或许有一瞬间他看见埃利奥特笑了,但下一刻钢琴声又响了起来。一种绝对的拉力把他从埃利奥特身边拉开,金色的光粒像波浪包裹住溺死者的脸一样,温柔而稠密温热地裹住了埃利奥特眼睛里的蓝色。里奥没有挣扎,他任由他搭建的世界分崩离析,随风散去。窗户消失了,白色的映着埃利奥特的影子的墙消失了,甚至连他自己也在慢慢透明。里奥执拗地回视着埃利奥特,突如其来地,有一种想要坐在埃利奥特背后,仰着脸听他弹琴的少年人的冲动。他看见埃利奥特转过头去,在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,埃利奥特抬起手,蕾西的曲调又重新从开头响起。里奥也笑了,并且由心而生地愉悦与轻松,是啊,那就是不灭的埃利奥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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